周爵斌撩起褲腿，露出腿上的傷口。
原標題：鄉(xiāng)村醫(yī)生30年洗冤路
他“獲罪——平反——再獲罪——再平反”，真正的“拐子”仍未抓獲
今年春節(jié)是59歲的周爵斌近30年來過的唯一一個安心年，他特意在家門口貼了副門神辟邪。這位“赤腳醫(yī)生”過去30年的遭遇，就像一部大片，“被判刑——被平反——再被判刑——再被平反”，在過山車般的節(jié)奏里，昔日的青年如今已成了兩鬢斑白的老人。
幸運的是，“大片”的結(jié)局是光明的，周爵斌最終獲得了清白，他買了串長鞭炮在樓下噼里啪啦地鬧騰了10分鐘，淚水從他捂著臉的指縫中流下。
周爵斌1954年出生于四川達縣一個中醫(yī)世家，他跟父親學(xué)中醫(yī)，從衛(wèi)校畢業(yè)后成了一名鄉(xiāng)村醫(yī)生。再后來，他進入河市公社醫(yī)院。
火車“偶遇”一男兩女
周爵斌的悲劇，源于30年前的一封求助信。
1982年初，一封來自山東聊城的求助信打破了達縣公安局的平靜，時年20歲的達縣女子王桂秀在信中稱，她被一名叫“李木匠”的男子販賣到聊城一戶農(nóng)家為妻；一同被拐賣的，還有她的同學(xué)李勝秀。
公安部門立即安排解救，王桂秀當時已懷孕，但仍堅持要回四川老家；李勝秀則愿意在當?shù)匕布衣鋺簟Ａ硪环矫妫_縣公安部門對拐賣案展開了調(diào)查，據(jù)查，王桂秀、李勝秀的同學(xué)冷芬于1981年8月10日把人販子“李木匠”介紹給她們，但“李木匠”的真實姓名、工作單位、住址等信息均無從查找，唯一能與他扯上關(guān)系的，便是冷芬的舅舅周爵斌。周爵斌說，他與李木匠是“點頭之交”。1981年6月，兩人在達縣中醫(yī)學(xué)校進修時結(jié)識，李木匠聲稱自己是達縣人，但周爵斌認為他說的是川西口音，像是成都那邊的人。
當年8月，周爵斌在去武漢的火車上偶遇李木匠，李木匠帶著兩個小姑娘——王桂秀和李勝秀，他說他這是帶她們“去河北找工作、找男朋友”。巧的是，李勝秀是周爵斌外甥女的同學(xué)。周爵斌此行的目的原本是探母，但李勝秀說她沒出過遠門，提出讓周爵斌送她一程，周爵斌執(zhí)拗不過，最終隨那三人來到了山東聊城。
在聊城停留幾天后，周爵斌返程，李木匠給了他500元，周爵斌說，直到被抓捕時，他才知道李木匠將兩位少女賣給了茌平縣的兩戶農(nóng)戶為妻，共賣得3250元。
“偶遇”還是“同謀”？
事發(fā)后，李木匠人間蒸發(fā)，王桂秀、李勝秀證實她們是在火車行至湖北襄樊（今襄陽）時才與周爵斌相遇，對于李木匠將二人賣給聊城農(nóng)民，周爵斌并不知情。因而，達縣警方?jīng)Q定尋找李木匠。
但時值“嚴打”風(fēng)，王桂秀、李勝秀被拐賣案在達縣成了轟動一時的大案。當年11月，周爵斌以涉嫌拐賣人口罪被捕。
周爵斌吃了不少苦頭，此前一直聲稱他并未參與拐賣的王桂秀、李勝秀改了口，詳盡描述了她倆如何被周爵斌和李木匠二人從村里騙走，騙上火車，隨后被拐賣到山東。李勝秀要求周爵斌帶她去河北找工作，三人到山東聊城后，李木匠將王桂秀介紹給張某，張某的妹夫給了周爵斌1750元，周爵斌把錢交給李木匠后分得500元。此后，李木匠又以1500元的價格將李勝秀賣給另一位農(nóng)民，周爵斌從中獲得50元好處費。
周爵斌堅決否認參與李木匠販賣人口的勾當；他承認收過李木匠500元，但這些錢是李木匠此前欠他的藥費。但是這樣的解釋未能過關(guān)，1984年1月，達縣法院以拐賣人口罪和詐騙罪，判處周爵斌“有期徒刑十五年，并追回全部贓款、贓物”。
平反再入獄
服刑期間，周爵斌堅稱自己無罪多次申訴，1989年4月，達縣法院以周爵斌犯拐賣人口罪、詐騙罪改判他有期徒刑四年。周爵斌出獄后覺得憋屈繼續(xù)申訴，1991年，達縣法院認定周爵斌“不構(gòu)成詐騙罪，拐賣人口情節(jié)輕微，免于刑事處分”。但他仍繼續(xù)申訴，1996年，達縣法院最終宣告周爵斌無罪。
出獄后，周爵斌發(fā)現(xiàn)外面的世界變了。他被捕那年，妻子已懷孕6個多月，她覺得丈夫是個犯人不光彩，所以打掉胎兒，離他而去。父親因為他“不爭氣”，而被“活活氣死”。出獄后幾乎沒有人愿意跟他說話。
周爵斌對這些習(xí)以為常，他依舊操持老本行給人看病，1999年，他調(diào)到達州市公安局戒毒所工作。
天有不測風(fēng)云，2004年有人向省領(lǐng)導(dǎo)反映周爵斌是勞改釋放人員，他進入公安隊伍有問題。達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周爵斌案進行了調(diào)查，并決定提審。最終，法院認定存在刑訊逼供，但再次以拐賣人口罪判處周爵斌有期徒刑兩年。時隔多年再度獲刑，周爵斌的老母悲痛欲絕，不久在家中跌倒而死。
終獲清白：
偵查階段存在刑訊逼供
“在我們這樣的小地方，清白比命都重要，我不能背這樣的黑鍋。”周爵斌始終未放棄申訴，終于，2007年底，全國人大內(nèi)司委指示最高法院對該案進行復(fù)查，但2008年8月最高法院派員到達縣法院調(diào)取案卷時，卻發(fā)現(xiàn)周爵斌的卷宗“不見了”。周爵斌再次申訴，達州中院及達縣法院組織查找卷宗，2012年6月28日，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決定再審此案。
四川省高院查明，王桂秀、李勝秀、冷芬等人2004年所作的陳述和證言均否認周爵斌拐賣人口，偵查階段確實存在刑訊逼供，且李木匠至今未歸案，對周爵斌的“犯罪事實”都是有罪推定。
這一次，王桂秀、李勝秀兩人再次改口。王桂秀告訴記者，當年在到了山東聊城后，李木匠帶來一名40多歲的男子給她“介紹對象”，她不同意，李木匠便找周爵斌做她的思想工作，周爵斌一口回絕。李木匠又介紹了張某，她表示同意。后來她才知道自己是張某用1800元買的。李勝秀也向法院坦承自己當年作了假口供，周爵斌并未拐賣她。達縣公安局民警黃一友證實存在刑訊逼供。
2012年12月，四川省高院作出判決，“周爵斌拐賣人口罪證據(jù)不足，撤銷原審判決，周爵斌無罪”。
昨天，記者致電達縣法院，相關(guān)負責(zé)人表示，案件過去太久了，當年辦案的法官都已離開原來的崗位或退休，該案是否屬于冤假錯案“現(xiàn)在還不好說”，“是否啟動錯案追究程序，還要等上面的通知”。
（記者 肖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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