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10 08:06:00 來源:法治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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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5月31日，延安城管隊員暴力執法場面。
陜西延安城管暴力執法，本已令人驚嘆唏噓，城管部門隨后回應的“臨時聘用人員”說辭，更令社會不勝感慨——臨時工何其多！打人或者吸毒的城管，是臨時工；發飆罵人的警察，是臨時工；開豪車套軍牌的司機，是臨時工；暴力拆遷的受雇人員，也是臨時工……
臨時工現象已經成為中國當下的一種怪現象。壞事一被媒體曝光，惹禍的無一例外是“臨時工”。臨時工們總是充當著特殊的角色，一次次在輿論的風口浪尖挑起“救火”的重任。其反映的實質，是相關行政機關，在事情發生后，不敢直面錯誤，推諉搪塞，以當事人是臨時工這樣一個借口來推脫責任。而實際上，不管是正式人員還是所謂的“臨時聘用人員”，如果在行使職權時出錯乃至作出違法行為，行政機關都應該承擔責任。
發自陜西延安
6月7日，躺在延安大學附屬醫院病床多日的劉國峰，終于等來延安市城管局局長張建朝一個深深的、大幅度的鞠躬。
張建朝的鞠躬除了向劉國峰帶來全體延安城管人員的歉意外，也讓他的住院治療乃至陪護費用有了著落。
劉國峰，延安美利達自行車車行的店主，延安城管“5?31”暴力執法事件的受害者。
“5?31”事件被曝光后，延安市開出了一張有可能是該市城管管理史上最為嚴厲的“罰單”：副支隊長、大隊長、副大隊長、中隊長、1名隊員及當日參與執法的6名臨時聘用人員分別背受不同程度的懲處。
仿佛應了那句“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的讖語，6名以城市街頭巡查為主要陣地的城管“臨時工”，被端掉飯碗；而“全武行”中動作幅度最大的景鼎文，甚而有可能因涉嫌犯罪而接受審判。
這一處理決定被報道后，再次引發網友對“延安城管暴力執法事件”的吐槽。只不過，“延安城管暴力執法事件”所引發的第二次關注，遠遠超過了事件本身——“臨時聘用人員”被當作擋箭牌，成為社會熱議的話題。
據了解，目前延安市城管局下屬的監察支隊共有55名協管員，都是所謂的“臨時工”。而正是這55名“臨時工”，幾乎成了基層一線的主要成員。
街頭上演“全武行”
“太暴力了，活脫脫的武打片！你去看看網上的視頻。”
6月7日上午，延安市街頭楊家嶺附近，美利達自行車車行店面所在地，得知記者要了解“5?31”延安城管執法人員與劉國峰爭執的詳細情況，距事發地不過百米自稱劉姓的商店店主，不無風趣地告訴記者。
從網絡視頻中，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當天，幾名城管人員和自行車車行的店主發生沖突后，一名身穿藍色制服的工作人員，飛身一腳將店主踹倒在地，而另一名體態壯碩的“藍制服”雙腳起跳后，猛踩店主的頭部。等店主爬起來時，已經滿臉是血。
視頻中受傷的男子就是劉國峰。延安城管在街頭上演“全武行”的視頻在網絡上曝光后，迅速引起關注。
“其實事情很簡單。5月31日下午，我店門口停了一些車友的車，城管過來時，沒有任何的執法程序，就開始抬車、辱罵。尤其是穿黃色衣服的執法人員，開口就罵，他們還有打人的動作，所以我就躲在店里面，他們就把車子抬走了。”劉國峰接受媒體采訪回憶城管第一次執法時說。
“剛走了不到10分鐘，他們就掉頭回來，把執法車停在店對面，過來就搶自行車。因為有兩輛自行車是消費者剛剛才停下的。盡管消費者解釋，但城管根本不理會。”劉國峰說。
按照劉國峰的說法，他的自行車行是騎友們的大本營，車友時常會來此消費和聚會。
“事發當日我們店總共被暫扣5輛自行車，老板跟城管人員交涉的過程中被打倒在地，倒地后竟然有一名很胖的城管隊員，雙腳跳起猛跺老板的頭。”事發當日曾在店內的一名店員向記者描述。
對于事發的緣由和經過，城管監察支隊方面的解釋與此有些出入。
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在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鳳凰大隊不久前發現店主劉國峰有占道經營行為，分別于4月25日和5月30日兩次下發過“責令整改通知書”，其間也曾有多次的口頭警告。
5月31日下午3點左右，鳳凰大隊工作人員再對該店進行了口頭警告。但在下午5點左右，執法隊員發現情況沒有任何改觀，于是對該店門口停放的自行車進行了暫扣處理。
爭執由此產生。雙方由最初的相互語言暴力，演變成最后的“動作大片”。
城管監察支隊的此番解釋，記者未曾向劉國峰求證。但一位延安市民表示，不管事情發生的緣由是什么，城管如此暴力的執法行為是萬萬要不得的。
家住延安鄉下河莊玶的張跟娃，也反對城管的暴力執法。他和老伴一起在延安城里陪著孫子讀書，為了生計，不得已，有時他也推著車子在城里買些蔬菜。他說像他這樣在延安城，推個車子、拎個筐子進城的農民很多。老張他們給出的理由是“市場里攤位費貴得嚇人，街道上管理再嚴但也總有機會，總得讓人有口飯吃吧”。
記者采訪了解到，“5?31”事件中有多人受傷，其中商戶劉國峰與執法人員鄭媛媛傷勢較重，隨即被送往延安大學附屬醫院。來自醫院的病歷顯示，劉國峰主要是頭部、腹部受傷，其中頭部縫了7針。而鄭媛媛主要為額骨、鼻骨骨折。目前兩人都在住院治療。
記者從延安市寶塔區公安局了解到，當日下午共有6名協管員參與前后兩次執法。其中踹人、凌空踩人的分別是后來被公安機關關押的劉兆瑞和景鼎文。目前劉兆瑞被行政拘留，景鼎文則被刑事拘留。
沖動的代價？
延安城管暴力執法事件發生之后，有網友稱，涉事協管中的黃衣女子鄭媛媛與雙腳跳起踩踏商戶的男子景鼎文是夫妻；也有網友稱，鄭媛媛是當日執法的城管鳳凰大隊領導的外甥女。帶著疑問，記者6月7日在延安大學附屬醫院三樓，見到了當事人鄭媛媛。
“純粹是胡說。我都沒有結婚。我的舅舅還在農村。”鄭媛媛否認了網上說她“通過關系”成為“臨時工”的說法。
延安市城市管理監察支隊相關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表示，黃衣女子鄭媛媛與雙腳跳起踩踏商戶的男子景鼎文不是夫妻。但并未回應鄭媛媛憑關系進入城管監察支隊的說法。
鄭媛媛說，初中畢業后讀了一年衛校的自己，因為從小就不愛學習，沒心思讀書，曾退學在家。2009年應聘進入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鳳凰大隊稽查一中隊。“因為當時工資太低，才給600元，愿意來城管的人也不是太多，所以考試過關也相對簡單。”
談及“5?31”事件，鄭媛媛自認“肯定有錯”。
按照鄭媛媛的說法，自己脾氣一直不好，多少年性格沒有變化，盡管領導多次要她“改改脾氣”，但聽到刺耳辱罵就控制不了自己，就會沖動。
3年前，一個賣布娃娃的地攤女商販，面對解釋勸告就是不聽。被沒收了布娃娃后，商販放言“要不是賣東西，老子今天就把你給抹鋝(方言，指收拾、撂翻之意)了”。
因為對方給自己稱了“老子”，鄭媛媛跳下車就開始理論。爭執中對方上手就抓，當時不到20歲的她，力不抵人，最終被在左臉挖出三條“血道子”，至今臉部尚有印記。
與鄭媛媛“履歷”相比較短的劉兆瑞，日前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認為是“沖動”惹的禍。
在城管執法崗位上工作僅1個月零5天的他，“沒想到才一個月就惹了禍”。并稱“如果當時能忍一下，也不至于發生慘劇”。
6月5日下午，在網絡曝光城管暴力執法后的第三天，延安市政府就“城管打人事件”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事件經過和對有關人員的處理結果。延安城管監察支隊系統內共有11名工作人員受到處理。
具體處理結果如下：現場參與的兩名有執法資格的工作人員中，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鳳凰大隊稽查中隊中隊長張奇被撤銷職務、行政記大過，而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鳳凰大隊稽查中隊隊員南小波行政記大過。對馬瑞、康文寶、鄭媛媛、劉兆瑞、馬明、景鼎文6名協管員予以解聘，其中因涉嫌違法的景鼎文被處以刑事拘留，劉兆瑞處也被行政拘留，并處罰款500元。
此外，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主管副支隊長高丹被黨內嚴重警告、行政記大過；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鳳凰大隊大隊長趙振剛被黨內嚴重警告、撤銷大隊長職務；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鳳凰大隊副大隊長李志成被行政記大過。
“臨時工沖動”引發的后果持續發酵，很快有網民將“憤怒的火焰”，燒向延安市城市管理局。有網民曝出該局局長張建朝的座駕是超標的豐田霸道，而局里30多層高的辦公大樓也“涉嫌豪華超標”。
據了解，張建朝座駕為一輛豐田霸道VX型越野車，車號為陜JA0111，購車價55萬元。盡管延安市城管局紀委書記王成章解釋稱，該車輛是中石油長慶油田公司“獎勵”給城管局的，但是解釋不僅沒有平息眾議，反倒引發更多的追問。
至于豪華超標的辦公大樓，延安市委宣傳部給媒體提供的公開資料表明，延安市城管局綜合樓地上共28層(地下兩層為設備層和停車庫)，其中1至9層為辦公部分，10至28層為住宅部分。記者了解到，住宅大部分分給了機關職工及下屬單位部分職工。日前延安市紀委表示，正在對相關事件展開調查。
協管延安
“4年前是每月600元工資，現在漲到1000元了。”穿有制服，衣服基本不用買，化妝品基本不太用，鄭媛媛認為“工資基本夠吃了”。
與鄭媛媛嘴里聲稱不太“計較錢多少”、生活欲望相對簡單有別的是，進入城管隊伍才一個多月的劉兆瑞，是因為暫時沒個好的職業，想混點社會經驗，“沒準碰運氣還能轉正”。
和鄭媛媛他們一樣，延安城管“臨時工”的月工資只有1000元。
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是延安市城市管理局的下屬單位，最早的名稱叫延安市城市園林管理大隊，2003年升格為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
相關資料顯示，目前該支隊有正式編制人員139名，具有中專以上學歷的僅有8人；55名協管員中多為20多歲的年輕人，學歷更是參差不齊。
延安市城管監察支隊副支隊長段玉亭說：“我們也是沒辦法才聘用協管員。隨著延安城市的發展，整個城管的工作任務非常大，離開協管員，工作沒辦法開展。”
按照段玉亭的說法，延安市近年來城管工作量不斷加大，但政府原來配備的執法力量跟不上工作需要，單位正式編制爭取不到，只能打報告以公益性崗位向社會招人。但公益崗位的人數也不是想要多少就要多少，每人一月1000元的工資也是財政預算。
“我從年輕小伙子時來這，那時是60多個編制，到現在快20年了才有139個編制。病退、退居二線、機關守班等，基本上已經把在編的職工名額用完了，55名協管員幾乎成了基層一線的主要成員。”段玉亭說。
記者調查了解到，延安城管監察支隊下轄鳳凰、南市、寶塔三個大隊，55名協管隊員在有執法資格正式員工的帶領下，被安排到延安城區所有市容市貌等工作的巡查執法。以“5?31”事發大隊鳳凰大隊為例，20名在編工作人員中，機關留守、旅游景點部就要占去14人，一線只能安排6名有執法資格的工作人員帶領18名協管隊員巡查。
據了解，協管員承擔的工作、任務與正式工作人員相同，只是沒有獨立的行政執法權。協管人員必須與正式工作人員聯合出動執法。
段玉亭同時介紹，與其他城市存在的狀況一樣，延安的協管員流動性也很強，一般是剛畢業的青年學生和退伍轉業軍人。他們找到了正式工作，一般就會放棄臨時協管工作。
“缺編、缺人、缺經費，這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整個監察支隊都沒有自己的辦公場所。”一名支隊工作人員抱怨。
記者了解到，與監察支隊一墻之隔，本次事件所涉的鳳凰大隊所在的辦公場所，也是臨時租用的。
“城管監察支隊的辦公場所，去年冬天因房租到期被停水停電，被迫凌晨搬家。而剛搬一年有余的現今辦公場所，也因財政不予繼續支付租金，又要被迫搬離。”前述工作人員補充說。
上述說法得到延安城管監察支隊另一名工作人員的證實。他說：“相關領導近日正四處找地方，爭取協調個不用出租金的地方，暫時安頓下來辦公。”
“延安城區的現狀是上世紀90年代人口剛到20多萬，去年公安機關統計的固定人口已達48萬，加上流動人口，目前至少在50萬以上。同其他城市一樣，城市框架不斷拉大，城市人口不斷增多，工作量不斷增加，我們沒有更多的有執法資格的人員補充一線，只能讓協管員來補。這樣你就明白為啥出事的總是協管員。”針對記者的疑問，段玉亭分析說。
同樣的尷尬
“其實延安城管的尷尬，也是國內所有城管行業的尷尬。延安這邊這兩天協管打了人，廣州那邊商販追著城管打。”延安市外宣辦的一名官員與記者私聊時，直言不諱。
按照行政處罰法以及國務院有關規定，政府將市容環境衛生管理、城市規劃管理、城市綠化管理、工商行政管理和公安交通管理等領域的全部或部分行政處罰權集中到城管部門，由城管部門行使“相對集中行政處罰權”，這是城管執法權的由來。
“但各地城市功能完善情況不同，城管的組織機構、功能定位也不近相同，所以你會看到各地城管有的掛靠在環境衛生部門，有的掛靠在城建規劃部門。”段玉亭告訴記者。
“一方面是隨著城市化建設步伐的加快，城市的硬件設施日新月異，另一方面卻是人的城市化工作遠遠跟不上。而作為城市管理與服務的城管部門，無論從政府財力保障，機構體制健全，還是在法律制度的保障上，我們還需要做好多工作，走好長的路。延安的城管困惑，也是其他各地的縮影。”延安市城市管理局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負責人如是分析。 （記者 賀寶利）
